第四十六章 荒郊遇險

    家裡沒有錢買煤，燒飯要用柴禾。拾柴禾的任務就落在七八歲的侄子和侄女身上。深秋莊稼收割完了，路邊低矮的灌木葉子落了，雜草變黃了，收秋撂罷地里已經沒有勞作的人影。兩個孩子去田間地頭撿拾枯乾的秸稈。空曠田野，偶爾聽到烏鴉哇哇的叫聲，兄妹兩個嚇得頭皮發麻。

    有一次枯樹枝撿多了，他們背不動又不捨得丟棄一些，於是把柴禾分成幾堆。兩個孩子各抱一堆柴往前走十來步遠，放下；回過頭去抱另外一堆，再放下，一點點往前挪。天黑了，兩個孩子感到又餓又渴又累又害怕，妹妹說：「把柴禾扔掉一部分，要不咱半夜回不到家。」哥哥連連搖頭說：「我們拾這些荊棘棵子枯樹枝，手臂上劃破多少血道，你看看！」哥哥把手臂伸到妹妹面前，妹妹也把手伸到哥哥面前，她的手臂上被荊棘扎得血淋淋。哥哥撫摸著妹妹的手臂心痛地說：「你別背了，我自己干吧。」妹妹倔強地說：「不，咱把柴禾全背回家，娘做飯少發愁。」他們累得氣喘噓噓，汗水順著髒兮兮的小臉往下流。兩個孩子坐在土路邊，不安地向四周張望，金鎖心裡有些緊張，暗暗琢磨：「如果遇到狼蟲虎豹，呼救都沒有人影，如果遇到歹人會拐賣我們嗎？」他忽地站起來，拉起妹妹說：「咱們必須趕快走出荒郊野外！」妹妹好像明白了哥哥的焦急心情，兩個人把撿的柴禾用繩子結結實實捆成一大一小兩捆。哥哥拖著一大捆，妹妹拖著一小捆。他們拼命向大路上奔去。

    終於踏上回家的大路，兩人坐在路邊大口喘氣。一位路過的婦女看見兩個可憐兮兮的孩子，關切地說：「小孩，背不動就少背點回家吧，天黑了，你娘在家等的多麼焦急呀！別坐著了，快回去吧！」可算碰到一個人，還說了溫暖關心的話，他們非常感激甚至很激動：「知道了，謝謝，謝謝！」兩個孩子眼淚刷的流出來。從早晨到天黑，整整一天，這是第一個跟他們打招呼的人。這一天沒有喝一口水，兩個人只分吃一個窩窩頭。渴得嗓子眼冒煙，窩窩頭渣滓在嘴裡咽不下去，舌頭都彎不轉，別提有多難受了。聽到好心人的提醒，他們猛然想起娘會惦記，咬牙咧嘴地站起來，一步一挪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為了節省買糧食錢，我、金鎖、靜三個人有時去挖野菜，家裡煮飯的時候摻一些野菜充飢。有一天中午吃過飯，鄰居家的大男孩小亭跟我們說：「我帶領你們到鐵道西去，那兒有大片野菜，長得很茂盛。」我們很高興地挎著竹籃子，籃子裡放著剜野菜的工具——鐵片兒、竹片兒，破鐮刀。走了很遠，小亭指著前面兩間廢棄的房子說：「就那兒！」。我們看見房子周圍雜草叢生，雜草東邊有一片一片茂盛的野菜。我們如獲至寶，蹲下忙不迭地挖起來。我剜了半籃子野菜時，右手上磨出三個血泡。侄子的左手被小刀劃破了，血從沾滿泥土的手上滲出來。這時我們卻看不見小亭的蹤影，我們扯起嗓子喊起來：「小亭哥哥，天快黑了，咱們趕快回家吧！」任憑我們怎麼喊，就是沒有回音。於是我走到破房子裡找，他在裡面玩，跟我們捉迷藏捉弄我們，不肯出來。我們只好不顧勞累，不顧手痛，繼續在地里剜野菜，耐心等著他。我們把籃子裝得滿滿的，太陽快要落山了，我們一再懇求小亭帶我們回家，他不但不聽，反而攀上破房頂，在上面又唱又跳，要挾我們說：「我剜那麼點兒野菜，我不能回家，你們剜的菜給我一些，把我的籃子裝滿，我就帶你們回家。」他的話使我們三個人十分意外，沒有料到他耍賴，欺負我們年紀小不認識路。侄子、侄女為難地看著我，我想了一會兒說：「他偷懶貪玩不幹活，我們好不容易剜的菜給他，不行！」我們大聲說：「你貪玩，不給你，我們比你年齡小，你欺負我們！」他說：「不給我菜，你們自己走吧。找不到家迷失路，狼吃了你們別怪我！」我們有些害怕，如果真走迷路，找不到家怎麼辦？我衝著小亭喊：「小亭哥哥，是你主動帶我們來挖野菜的，我們幫你一塊干，然後咱們一起回家！」小亭故意刁難：「你們走吧，我還沒有玩夠！」看樣子，他逼我們就範，不向他「進貢」不行。我們三個人商量：「咱不吃他那一套，不怕他嚇唬，沒有他我們自己一樣回到家。」金鎖說：「這是鐵路西邊，咱們家在鐵路東邊，向東走就對。」我們不再理會他，挎著籃子向東走去。沒有走多遠，忽然聽到身後轟隆一聲巨響，扭頭一看，破房子坍塌了，站在房子上的小亭不見了。我們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壞了！小亭！」然後掉頭向破房子跑去。

    我們扯著嗓子喊，驚恐的喊聲在荒郊野外迴蕩，房頂全塌在地上，我們仔細地搜索，侄女突然看見一隻鞋，驚叫起來：「鞋，小亭的鞋！」我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三個人面面相覷。咋辦？我說：「刨吧。」這麼一大片坍塌物從哪兒刨？我們不停地呼喚小亭的名字，耳朵貼在地面上，想聽到他的呼吸、動靜，無奈四野萬籟俱靜。我們思來想去，就從看見鞋的地方刨。我們急切地將磚頭瓦礫扔向一邊，刨到一尺多深的地方，看見一隻光腳，真瘮人！從腳處繼續刨，我一想：不對，說：「先刨頭！從另一頭刨！要不他會被悶死！」於是我們又從另一頭使勁地刨起來，有一根檁條露出來，檁條下看見小亭的肩膀，我們想把檁條移開，三個人一起用力，檁條紋絲不動。於是我們刨他頭周圍的土，他臉露出來的時候完全像死人一樣，用手摸一下他的鼻子有氣。我用手把他臉上的土抹乾淨，靜驚奇地叫起來：「血，他臉上有血。」我定睛一看，是我大拇指的指甲蓋掉了，血蹭到他的臉上，我往金鎖和靜手上一看，他們的指頭也流著血。我們只顧得救人，竟然不知道兩手受傷流血，十指連心呀，可是我們卻完全忘了疼痛。

    我們懂得時間就是生命，，要分秒必爭。可是怎麼能儘快把他從檁條下挖出來？我靈機一動，從廢墟上撿了三根椽子，一人一根，把椽子一頭插到檁條下面，一頭扛在肩膀上，三人用盡力氣，齊聲喊著：一二三，檁條鬆動一下。我們一二三地撬了幾次，檁條終於從小亭的肩膀上移開。我們接著小心地扒拉他身上的瓦礫土塊，清理乾淨後，我們學著大人的摸樣，給他掐人中，按摩四肢，一遍一遍地呼喚他的名字，他眼皮動了一動，慢慢睜開了眼，金鎖急著問：「怎麼樣？」小亭迷迷糊糊地說：「從房頂上摔下來，暈了過去，動彈不得，肩膀痛得厲害。」我們把他從土裡刨出來，攙起來。他的左肩耷拉著不能動，金鎖托住他的左臂，我們在黑夜中摸索著慢慢向東走。終於到了鐵路邊上，看著風馳電掣般飛奔的火車，我們有些害怕，不敢跨過鐵路，站在路邊發愁猶豫。這時候有一盞信號燈在不遠處晃悠，侄女向著燈光處大喊：「救人呀，救人呀！」一會兒提著燈的人跑過來，一看是四個小孩子，問：「迷路啦？」我們講了事情經過，我指著小亭說：「他被砸傷，胳膊不能動。」提燈的是鐵路上巡路員，正在值班。他安慰我們說：「我找工友推一輛板車送你們回家。」我們真有絕處逢生的感覺，連連說：「謝謝，謝謝！」

    我們在路邊焦急地等待，一會兒一位工人推著一輛板車走過來，熱情地招呼我們，我們欲把小亭扶上板車，他卻推讓著：「你們兩個小女孩子坐吧！」工人看了看小亭的肩膀：「是你受傷了？從房頂上摔下來？太頑皮，你骨折啦，坐在車上別動，骨頭錯位接不上你就殘廢啦，弄不好骨頭壞死就活不成啦！」小亭老老實實坐在車上，愧疚地低著頭。

    家裡大人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焦躁不安地等待著，心裡嘀咕：出事啦，出事啦。我們進門的時候，大人們「哎呀，哎呀」地說不出話來。小亭從板車上下來，他娘看著發楞，我說「快謝謝鐵路師傅，要不是他送我們，小亭要出大危險呢！」

    我們向大人匯報了荒郊遇險的詳細經過，母親說：「哎呀，太危險，以後不要去遠處剜野菜！沒事是僥倖，有事後悔來不及。小亭壓在房子底下，你們機智大膽救他，做得好。」我說：「我們要跟他一般見識，就不管他，他站在破房子上又蹦又跳還威脅說不帶我們回家。」小亭的娘衝著他數落：「看人家的孩子多仗義，多有善良，危難的時候捨身救你，算你個討生鬼不該死。」

    頑童小亭上臂骨折，回家後醫生及時給接骨，打了石膏吊著繃帶，受痛一百天骨頭才長好。經過這次生死教訓，小亭不再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