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探望

    &上，阿瑾姑娘來了。」

    殿裡，金公公垂首對金座上年輕的沉月王稟告道。

    &瑾姑娘……」他握在書卷上的修長手指不由頓了一頓，眼裡閃過一絲細細的光，「就是那位音先生為我帶來的醫女？」

    &

    &麼樣，她看過公主的情況了嗎？」

    「……公主沒準許她看。」金公公依舊低著頭，略略尷尬地答道。

    他輕輕蹙眉，緊抿的薄唇血色寡淡，讓人心底忍不住為他偷偷浮起一絲擔憂。「先讓她進來吧。」

    &

    青衫的年輕女子在兩個宮人的帶領下，走進殿內來。

    &見王上。」她的聲音乾淨明媚，長相也是屬於那種清秀靈俏的，又帶一些淡泊江湖氣，雖然並不算特別漂亮，但卻很能騙得生人的好感。

    &瑾姑娘，不必多禮。」他聲音淡淡，開門見山問道，「你可有聽說我王姐的情況？」

    阿瑾抬眼，瞧著那張溫和秀氣的臉，如實答道：「聽了，也看見了。」

    &見過她了？」他微微詫異。

    &晚進宮，我和音先生在等某位公公時，恰好碰到墨玉公主從寢宮內往我們的方向跑來。」她答。

    &嗎。」他的眼神稍微飄了飄，繼而又問一句，「你們可知，她那晚後來跑去了哪裡？」

    她動了動眼中波光，緩緩答道：「聽說……是跑去了後宮的那片竹林。」

    她還聽說，那晚從竹林回去後的獨孤墨玉，不像之前那麼瘋了，但精神卻變得更加恍惚頹廢了，這幾日都默默待在自己寢宮內，甚至茶飯不思。

    沉月王抿著唇，沒有再說話。只旁邊的金公公悄悄心顫了一下。

    獨孤墨玉那晚的去處，竟還是被人傳了出去……

    &會想辦法讓她答應接見你的。」沉月王似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又對阿瑾說道，重新開口時的語氣間讓人聽不出任何波瀾，「這幾日你繼續在宮內好好休整吧，到時候我會讓人去通知你的。」

    &阿瑾答完，卻像是無意間又想起了什麼，突然抬眼看他，又道一句，「對了，在給公主看病之前，我需先問幾句和她病情有關的事情，不知道王上能不能為我解答。」

    他想了想，隨意抬了抬手：「問吧。」

    &聽說公主的病情其實是從三年前開始的？」

    他下意識地蹙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從金座上往下看去，他好像在這個醫女的眼底瞥見了一絲暗光緩緩流轉而過。

    &錯。」他最終卻還是答道，聲音相比原先似乎冷漠了些許。

    &為什麼三年前您沒有請任何醫師為墨玉公主看病？」她裝作並沒有捕捉到他聲音底下的細微變化，繼續認真問道。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的王姐出了問題，宮內當然會有人第一時間為她瞧病。」他肅然答道。

    &道那些宮人們在撒謊？」她驀然輕笑反問。

    「……」這個看似平靜的王宮內，宮人間私下裡的流言蜚語比他想像的流轉得更加放肆。

    他稍稍正了正神色，只好答道：「那時我們以為她只是情緒稍稍受了刺激，並不知道那種狀態會愈演愈烈，時至今日不得復原。」

    &激，什麼刺激？」她卻敏感地捕捉到了最關鍵的詞語。

    他看著她，閉唇不語，心底突然開始覺得她身上的明媚淡泊氣質全部都只是他的一種錯覺。

    &天就先說到這兒吧。具體的細節，等到下次你真正為她瞧病時再說吧。」他是這個王宮的王，自然能夠隨時終止他不想繼續的話題。

    &吧，那民女先行告退了——除了為公主操心外，王上也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體。」拜別告退之際，阿瑾似是隨口關心般說了一句。

    等到人退去了，在略微有些詭異的安靜氛圍下，金公公終於忍不住了，猶豫了一下，笑著對沉月王說道：「其實，公主這幾日已經安靜了許多，只是人稍稍抑鬱了一點。王上您要麼去看看她。」

    他的眉頭皺得很深。那張看上去蒼白而清秀的臉上既帶著某種金公公極其熟悉的孤敏和痛苦，又帶著一種與這張臉有些不符的冷執。「我怎麼能去看她呢？我若去了，她的病情恐怕又要反覆了。」

    &主已經安靜了許多日了，想來……想來王上您與她好好聊一下，你們還是能和解的。」

    &解……」他喃喃，「我不指望和解，也不指望她原諒我。我只希望她不要繼續折磨自己了。」

    金公公面上微微一愣，卻不敢再說話。

    &架靈秀宮。」——然而，最終金公公還是聽得他那樣淡淡說道。

    &金公公頷首。

    靈秀宮，公主寢宮裡卻並沒有她的身影。

    問裡面的宮女，宮女答：「公主說房間裡太悶，她要到園子裡吹吹風。」

    &風……」沉月王微微皺了皺眉：「可有人跟去？」

    宮女小心地答道：「公主說她就在靈秀宮這一帶，不去其他地方。園子四處也都有侍衛。」

    沉月王不經意地輕輕嘆了口氣。

    宮女忙道：「奴婢可以差人把公主找回來，王上稍稍坐會兒就好。」

    &必了，我自己去找她吧。」他淡淡道。

    &

    他身邊只帶了個金公公，兩人在園子裡轉了大半圈，終於在一個高台前望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們站的位置離她稍遠，隔著台子上半飄的白色輕紗，他有些看不真切她的身影，只覺得那個身影格外的纖細和孤獨。

    &上……」金公公看著他露出幾分迷茫的神色，不由提醒他一聲。

    他卻淡淡道：「金公公，你留在這兒，我自己過去看她吧。」

    金公公瞭然地低首。

    高台上，獨孤墨玉獨自坐在中間，安靜地望著黯淡的夜空，涼風習習，吹拂起她身邊的輕紗，也吹拂起她的纖長的髮絲和輕薄的衣角。她的目光似有些呆愣和茫然，一動不動地坐在獨自坐在那兒，恬淡得有些不像是她。

    年輕而瘦削的男子輕輕地走近她，卻不敢打破此刻的安靜。

    獨孤墨玉卻聽到了人聲，轉頭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眼裡閃過了一絲詫異和驚嚇。

    他看著這樣的她，不敢再接近，看向她的眼中卻不由流露出一絲痛苦。

    &來幹什麼？」獨孤墨玉雖然那樣質問道，語氣卻的確沒有前幾日那樣激烈了。

    &來看看你。」他輕輕說道。

    &為什麼還要來看我？」

    他稍稍愣了一下，一時想不到該答什麼，最後只好說道：「因為……你是我的姐姐啊。」

    &姐……」獨孤墨玉意味不明地念著那兩個字，臉上神色不清。

    &啊，姐姐。」他回應道。

    獨孤墨玉的神色依舊有些模糊，口中卻淡淡吐出一句：「可卻是個討厭自己弟弟的姐姐。」

    「……」他抿著唇，沒有講話。

    獨孤墨玉卻轉而看向他，嘴角帶起一絲輕輕的笑意：「你說是嗎？」

    他依舊沉默。

    &為什麼不肯說？」獨孤墨玉像是在敘述一件極其平淡的事情一般，「你明明知道我討厭你。」

    &我不討厭你。」他只能淡淡苦笑道。

    &不討厭我？」獨孤墨玉眼角挑起幾絲怒意，「你為什麼不討厭我？我都已經這樣了，你為什麼還不肯討厭我？」

    &我不想這樣……」他神色有些痛苦。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獨孤墨玉卻突然激動起來，甚至舉起手向他撲過來。

    他看她又瘋了起來，不得不抓住她的手腕，卻又不敢弄疼她。

    獨孤墨玉被他抓住了手腕，眼中神色更加狂亂起來：「你還想要我變成什麼樣子？你要我變成什麼樣子才肯放手？」

    他仍舊抓著她的手不放，隱忍的目光里閃出幾絲痛苦的光芒。為了阻止她繼續發狂，他終於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將她箍在自己懷裡。

    獨孤墨玉的身體觸到他的懷抱時，整個人都狠狠愣了一下，等稍稍反應過來之後，才像是厭惡一般使勁掙扎著，神色間極度痛苦。

    &玉，不要再這樣了！你沒有錯，為什麼要這樣懲罰自己？」他緊緊抱住她不肯放手，口中痛苦地喃喃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會結束這一切的！我會把你的痛苦全部結束掉的……」

    &束……」獨孤墨玉手腳都使不出力氣，不由有些頹然，神色間露出幾分迷茫，「還能結束嗎……」

    &的，會的……」他忍不住在她耳邊低聲承諾著。

    獨孤墨玉卻像是已經被一種深遠的絕望淹沒，突然一下悲鳴出聲：「——可你甚至都不是淺玉，你憑什麼說結束？」

    他面上重重一愣。

    獨孤墨玉此刻癱坐在地上，任由他抱著自己，口中不住喃喃：「你別以為別人不知道，我就也不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你不是他，你根本就不是他……」

    他抱著她，目光憂傷，口中仍低聲安慰著她：「會結束的，我會把你的痛苦都結束掉的……」

    到了深夜，他才離開靈秀宮的那處高台。

    金公公已經在原地等了許久，看著公主再次發狂、沉月王又苦苦安撫的樣子，有好幾他都想衝過去，可最終還是按捺住了焦灼憂慮的心，等到了回來的沉月王。

    離開高台後的沉月王臉色更加蒼白，神色更是與剛剛來靈秀宮時幾乎像是換了一個人。

    金公公不敢過問，只默默跟在他身後離開了靈秀宮。